在這回奧運報導、分析工作中,兒時回憶不時湧上心頭:夕陽西下、歸帆點點;家中鍋子空著,等著我們小孩子在漁港裡「分」點雜魚,或踩著磯浪,走向小溪入海處的紅樹林,沿途收集些爬在泥濘裡或長在礁石上的「生物」回家當菜。
馬利姊妹
為什麼夢迴年少呢?因為當今世道,還是有人窮得可以。在分析女籃賽事時,我首先注意到非洲的馬利。當然我知道去年馬利爆冷擊敗塞內加爾,首度奪得非洲錦標賽冠軍,也知道陣中身高185公分的主將梅伊卡芭(Hamchetou Maiga-Ba)有5年WNBA經驗,今年在休士頓彗星隊打了25場比賽;場均7.9分、1.4助攻、1.3抄截。但因為大部份馬利球員是學校學生,研究女校生一向非我所長,所以坦白說,對整隻球隊不太熟。
但卻能直接認定馬利代表隊在北京奧運中沒有任何競爭力可言。因為我知道:當今年G8高峰會在日本北海道洞爺湖召開時,反G8的「窮國高峰會議」就在馬利舉行。在這有位中國人在尼日河畔弄了個「長江種植園」,培植蘑菇成功就喧騰一時的國度裡,據說舉國上下只有一座三不五時封館維修的正式場館。
我勢利眼嗎?或許!但「紅葉精神」是另一回事,奧運既然被形容為「殿堂」,打字眼看起來就不像是像穿著膠鞋上跑道的伊拉克選手那樣的窮朋友能好好玩耍的地方。首戰馬利只以72:76惜敗紐西蘭,打出漂亮一役;不過預賽結束,在5連敗中,平均負分達29.4分。
有位英國路透社記者拍了一段有群馬利姑娘在沒鋪水泥的籃球場訓練的影片,或許你可以在YouTube上找到。這類球場馬利全國大約有50座;從防治愛滋病的標識來猜測,或許是聯合國防制愛滋病計畫的貢獻也說不定。總之,聽說也有些業餘球隊,但因為球鞋有限,換人時往往也要換鞋。至於一般民眾,當然買不起籃球;拿手縫的布球投投籃就過了癮。即使弄得到稍微像樣的球,拍擊在凹凸不平地板後,是不是反倒能訓練出出神入化的控球技巧?就再說再研究了。
還有個馬利女籃發展無法樂觀的主因:這兒90%人民信仰回教。前陣子不有位因拋頭露臉,導致自身與家人生命安全受威脅,因而鬧出失蹤疑雲的阿富汗中距離女選手安德亞爾(Mehboba Andyar)嗎?她的1,500公尺最佳紀錄是4分50秒,比中國選手曲雲霞在1993年創下的世界紀錄3分50.46秒,大約整整慢了1分鐘;無論在哪個國際賽事裡,大概都只能敬陪末座。但即使勇於承受鄉親異樣眼光參賽,若看過她包得像粽子一樣,甚至穿戴頭巾跑步的模樣,就該知道:若能跑出競爭力,反倒是奇蹟。
當然啦!偶發佳績往往代表發展契機。既然已有如今的成就,馬利政府若能好好重點培育這個項目,未來還是未可限量的──畢竟馬利與蘇丹,是非洲平均身高最高的國家。而如今看來,也的確有這趨勢──目前資源都集中在國家代表隊。在北京看到的這些馬利球員,雖然常被打得灰頭土臉,其實在家鄉早就名利雙收──光是首度打進奧運為國爭光,每人就得到一筆大約2,000美元的獎金,還有一幢房子。這獎勵有多豐厚?不妨比較一下:上頭提到的阿富汗,參加2006年杜哈亞運時,據一位不願曝光的阿富汗教練成員透露:奪牌獎金分別為200、150、100美元。
血鑽石
從馬利往西南走,穿過幾內亞,就來到電影《血鑽石》(Blood Diamond)背景地──獅子山。說起雖生產鑽石,卻因而弄得民不聊生的非洲國家,倒還真不少;連續第5度參加奧運男籃賽的安哥拉也在其中。
很多朋友都喜歡跑轟,所以照理說,應該瞧安哥拉球風蠻順眼才對。他們講究快速反擊、禁區突破分球、三分線外瞄著籃框就開火;活脫就像加強了防守,卻更不重視投籃合理性的勇士隊。而不管領先了多少分,都使用主力追擊到底的風格,也算一絕。
當然球迷對他們的印象,大概還是源於1992年巴塞隆那奧運會。那時風靡全球的美國夢幻一隊初亮相,就以116:48痛宰安哥拉。巴克利(Charles Barkley)賽前說:「我對安哥拉一無所悉,只知道他們要有麻煩了。」然後巴克利在比賽中肘擊體重僅80公斤的前鋒柯英布拉(Herlander Coimbra),據說還曾在安哥利國內引發反美聲浪。但因而成名的柯英布拉,自從參加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時造訪巴克利後,兩人便成為好友。
目前安哥拉境內仍殘留有1,500萬枚地雷;據我國外交部資料,2006年時國民所得約2,500美元。但在這塊飽經摧殘的土地上,卻有還算不錯的籃球根基。過去10屆非洲錦標賽,安哥拉拿下9次冠軍。而且因為是國內最受歡迎的運動項目,所以籃球員的收入挺好;球星年薪可達50萬美元以上。將參加北京奧運的代表隊,大多數來至聯賽強隊Desportivo 1. De Agosto Luanda和Petro Ageltico De Luanda。
動亂期間,藉由有心人士奔走,籃球幾乎是惟一獲保留的運動根苗。而除了足球外,如今人民也認為籃球是惟一贏得世界尊敬的方法。因此擁有一隻PBL(Premier Basketball League)球隊的運動作家吳爾夫(Alexander Wolff)曾說:「在這片處處令人怵目驚心的土地上,籃球是惟一的青春夢想。」
所以外債超過120億美元的安哥拉,每年仍撥出250萬美元發展男子籃球;也曾耗費鉅資主辦過3屆非洲錦標賽。但在比賽期間,首都羅安達主要道路都設了路障,揹著AK47步槍的士兵牽著狼犬逡巡。其實,對門票價格極可能相當於數月收入的一般安哥拉平民而言,這球是看不起的。
目前馬利只是得到了籃球發展的機緣而已,即使連一小撮人也還沒富起來,一旦認知籃球可帶來國家榮譽並引導國民衷心喜愛,就可見賢思齊,效法過去別問錢從哪裡來、如今別管哪裡有錢來的安哥拉;步上單項運動發展的正軌。這些歷程,我想或許會讓台灣朋友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吧!
記得2002年世錦賽中,雖然姚明拿下27分、15個籃板,但安哥拉還是以96:84擊敗過中國。這回代表隊看起來不堪一擊,或許還是因為兩位旅美206公分長人姆本加(Divaldo MBunga)和內托(Manuel Neto),留在大學暑修不克參賽的緣故。
李震中
談到中國,在這象徵「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的北京奧運裡,男、女籃球國家隊都打得不錯;起碼進了八強。尤其女子隊首戰即以67:64力克世界排名第5的西班牙,交稿時更已進入四強;男子隊也無視過去12次對戰輸了10次的歷史,在形同姚明與諾維茨基(Dirk Nowitzki)兩位球星對決的低命中率比賽裡,以59:55戰勝德國,拿下「死亡之組」最後一張晉級門票,堪稱傑作。
但提起中國籃球隊在奧運裡最「夢幻」的一次表現,應該還是1948年倫敦奧運會上。那時雖未打入八強,但曾以125:25打敗伊拉克。陣中主力中鋒李震中,自上海師範大學教職退休後,據說現在還健在;那就高齡93了。
參加倫敦奧運的代表隊,旅費是靠沿途比賽賣門票掙來的。經費不足的代表隊,只住了2天選手村,就到附近一個學校寄宿。白米、鹹肉等食物,也都是早先船運來的;早就發霉了。但即使這樣窮不拉嘰,從組建到成行,還是不乏相關人士從中A錢,也存在許多人事傾軋。為了禁區裡的「有力人士」,李震中便曾被要求改打後衛。
李震中原名李富貴;後改名為「震中」,便是取在中鋒位置上威震八方的意思。但當時時局大家也曉得,走過半世滄桑的李老先生,看著姚明在美國的風光,與中國自己主辦了奧運會,不知是欣慰,還是往事不堪回味?
美國夢幻隊,這回熱身從澳門威尼斯人酒店裡的金光綜藝館打到上海旗忠森林體育城,也賣門票。當然這不但不可同日而言,甚至還有完全相反的意涵。體育發展,何止難與政治脫鉤?簡直還著床於社會、經濟等因素啊!
憶苦思甜;窮光蛋的能力與志氣,或許足以震中,但不「富貴」,何以「振中」?為堅持理念而樹立的那些不可侵犯的教條,往往只像包在安德亞爾身上那些粽葉,徒然內耗、增加風阻而已。即使要尋求台灣獨立或起碼捍衛台灣主權,我想道理也並不兩樣。
針砭或平常心
中華棒球隊在北京,算是輸了個徹底了。每逢這種大型賽事,有識之士總希望政府能發展更能為國家帶來榮譽或更符合世界主流的單項。就像每回世界杯,台灣便會掀起一陣該大力推廣這全球最受歡迎運動的熱烈討論與呼籲。但姑且不論舉全國之力推動後成效如何或多久能見到成效,我想也曾因木蘭女足而掀起足球熱的台灣,至今猶為足球沙漠,主因應也不只政府不大力扶植這麼簡單。其實各國運動項目,尤其是球類運動的發展,除了運動本身特性外,也受歷史、社會各項因素影響極深,光看足球、籃球、棒球的國際勢力分布,便處處可見可遠溯至帝國殖民主義時代的痕跡;並不是盲目追求國際主流便能竟其功。
重點奪金項目當然須大力扶植,但卻無法取代人民心中摯愛,也未必更能帶動運動風氣。譬如:舉重奪銅,可喜可賀,但有多少人會因此想自己去舉舉看?但既然連棒球與籃球都發展得這樣二二六六,與其思忖該種什麼作物,不如先煩惱是否土壤出了問題。
運作與管理甚至民族性,也是發展能力的一部份。以屬於另一類貧乏的台灣籃運來講,或許本來就該發展成這樣才正常。別作過高期望,便能心安理得。像非洲西北海上有個1975年獨立、人口不足50萬的維德角。雖然這回在雅典無法取得北京奧運門票,但世界排名第56這該國史上最佳紀錄,已足夠他們舉國歡騰許久。
NBA即將開打。你支持的球隊,常讓你搥胸頓足、絕望沮喪嗎?但多年後回想,你會發現:是非成敗轉頭空,真心投入過的歲月,本身就彌足珍貴。就像:每回到海產店吃消夜,都難免感慨;啊!小時候當免費晚餐吃的那些爬在泥濘裡或長在礁石上的「生物」,怎現在都搖身變成貴得讓人想哭的珍饈呢?
後記:原載於2008年8月號《美國職籃》雜誌。回頭瞧瞧、想想……其實我錯了!中華棒球隊在北京,還不算輸了個徹底……
By LEO 2009.04.01
- Apr 01 Wed 2009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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