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的圓球看熱鬧

　人生最諷刺不過的，就是十六歲時自認已知曉了所有道理，但到了六十歲時，卻又認為十六歲的小朋友什麼都不懂。當年輕人怨歎大人為什麼不肯嘗試瞭解孩子心裡想些什麼時，其實就意味著他們也聽不進跌過跤、吃過虧的父老們急切著想灌輸的人生體驗。正因為這現象就報應一樣代代循環不息，所以與其說史隆（Jerry Sloan）執教風格有多鐵血，我倒認為：他只是將什麼循循善誘、傾聽孩子……那些雖符合現代教育觀，卻往往徒勞無功的過程給直接省略掉了而已。

愛心

　當然史隆也曾年輕過、也曾是個需要關心的孩子。有關幼年時那些塵封往事，史隆向來不願多談。人們只約略知道：他是家中老么，有9名兄姊，但4歲時即失怙。

　進入伊利諾大學，還是史隆初次離開他出生、成長的伊利諾州縣治麥克林斯伯洛（McLeansboro）呢！可還沒完成報到手續，他就因為想家，放棄了入學。擺明了，那時的史隆，不過也就是個二楞子。其後，他順理成章進入職場，在油田裡工作。

　如果不是因為搬到伊芬斯維爾（Evansville），並結識伊芬斯維爾大學籃球隊教練麥克卡倉（Arad McCutchan），恐怕史隆終身就只是名現實生活中，而非籃球場上的藍領工人。沒人知道那時史隆只是隨波逐流，還是也祈望著能出現改變人生的契機，總之，青春歲月特有的徬徨與煩惱，小史隆一樣也沒少（他形容當時自己的心境為mix-up）。多年後，史隆回想起改變他一生的麥克卡倉時說：「他充滿愛心；那時候，我就需要這個。」

　但不難想像，對於「愛心」的定義，史隆的詮釋恐怕與大多數人未盡相同。進入被暱稱為「Purple Aces」的伊芬斯維爾大學籃球校隊後，一身後衛好本領的史隆，雖然身高僅195.5公分，但因已是隊上第一長人，常被推上火線與對方的高個兒對位；且麥克卡倉也不會因這份劣勢而減少對史隆表現的要求。

　所以，史隆為什麼成為視球員作戰精神重於一切的「態度」派教頭？為什麼對球員冷諷熱嘲、疾言厲色？從那句「差距不在於尺寸，而在於心」，就知道他也不過是將曾承受、付出、領略過，所悟出的成功之道，不加粉飾便如實傳承而已。這就是史隆式的愛心。

坦率

　1964年，被NBA巴爾的摩子彈隊在第三輪選上的史隆決定留在學校；直到隔年才以第6順位資格加入。成立於1966年的芝加公牛隊進行擴張選秀時，第一個便挑上史隆。這也使得他得到「The Original Bull」的雅號。終其球員生涯，史隆兩度參加全明星賽；並入選最佳防守陣容第一隊4次、第二隊2次。公牛隊史上，喬丹（Michael Jordan）之外，史隆是最著名的看板球星。

　很少人資質足以雍容著君臨天下，面對人生各種挑戰，要追求最高效率，總須尋求各種盡其可能的因應之道；差別在於要不要坦然承認而已。前陣子，帕克（Tony Parker）被枕邊人兼性愛導師爆料嫻熟場上假摔技巧，一時之間有些尷尬。但被洛夫（Bob Love）、傑克森（Phil Jackson）等同時代球員譽為最強悍、堅韌防守者的史隆則不諱言：受限天賦差距，要對抗像羅賓森（Oscar Robertson）或韋斯特（Jerry West）這些曠世奇葩，只得不計手段；顧不上什麼運動家精神。

　11月7日，爵士在主場以104：94擊敗雷霆。史隆因而成為NBA史上首位率領同一球隊拿下千勝的教頭。但面對明知不可免的風光場面，史隆第一個念頭卻是想逃離現場。在被「抓」回來後，史隆說：「任何人都能達到我的層次。我覺得我只是非常幸運，在合適的時間與合適的地點，接下這份教練職務而已。」

　看似客套的場面話，卻像史隆其他方面的坦率一樣，都是史隆心裡真實的想法。因為，世道本就如此。

命運

　能創下這般紀錄，先決條件是帶隊時間要夠長。姑且不論是否會與鄧肯（Tim Duncan）在2012年合約期滿後聯袂退休，馬刺教頭波波維奇（Gregg Popovich）就表示：總之他不會幹到2016年──意思就是沒辦法像史隆一樣，帶同一隻球隊20年。

　1983年，史隆來到爵士當球探；隔年轉任助理教練。1988年，當原總經理兼教頭雷登（Frank Layden）決定退休時，並未順便推兒子（Scott Layden）一把，而是向總裁切基特茲（Dave Checketts）大力推薦「對球賽充滿激情的狂熱鬥士」──史隆。

　光陰似箭，20年過去了。其間金塊與尼克換了12次總教練，穩如泰山的史隆卻成了爵士的代名詞。球隊戰績自然有起伏，但史隆的執教功力究竟如何呢？

　如果不以成敗論英雄，評鑑教練能力的標準何在？其實也就是能否讓手上陣容發揮最大戰力而已。鐵打營盤流水兵，為史隆效力過700場比賽的奧斯特塔格（Gregory Ostertag）於2006年退役，宣告爵士於1997與98年衝擊金盃的陣容盡化為塵煙往事。但即使在馬龍（Karl Malone）與史塔克頓（John stockton）離隊後的2003-04球季，雖然爵士連續闖進季後賽紀錄止步於20季，但史隆仍率隊戮力拿下42勝，保住連續21季勝率達5成的紀錄。

　基里蘭柯（Andrei Kirilenko）漸漸成了爵士新世代的看板球星。但所謂重建，如果高喊必須寄望於未來或N年，那大概只是安撫球迷的口號，在鹽湖城，因為是玩真的，所以劍及履及。老闆米勒（Larry Miller）記取以6年4,500萬美元、3年2,250萬美元爭取受限自由球員麥格提（Corey Maggette）與泰勒（Jason Terry），卻被快艇、老鷹比價留人的教訓，更加花錢不眨眼。先是豪邁的以6年5,200萬美元從活塞弄來歐庫（Mehmet Okur），然後在「布瑟門」事件中，又以6年6,800萬美元，從騎士挖走布瑟（Carlos Boozer）……走著走著，爵士本季一旦全員恢復健康寶寶狀態，便又擁有了巴克利（Charles Barkley）口中足以威脅西霸天湖人的戰力。

　教練的能力、成就，根柢取決於手邊能撥弄的籌碼。但NBA教練去留標準是什麼？就是沒有標準！舉凡戰績不振、與球隊未來走向扞格、另有高明候著、老闆瞧著不爽……都能是檯面上或說不出的理由。史隆立下的標竿，其實本就有著像球團風格、老闆支持等諸多因素配合。

　史隆於1988年12月9日正式接手球隊，首戰即敗給小牛；接下來8場比賽裡，也只贏了3場。史隆自承，當時非但沒想到今日榮景，簡直還以為這飯碗頂多能捧到聖誕節。

　時間再往前推。大二那年，與教練談論生涯規劃時，史隆表示未來也想當教練。麥克卡倉說：先去打十年球，再回來接我的頭路吧！而當史隆於1976年高掛球鞋後，也真到回到伊芬斯維爾大學，但卻為了未曾透露的原因，只幹了5天。隔年12月13日，校隊搭乘的DC-3型客機，墜毀於伊芬斯維爾機場近郊；機上29人全數罹難……

　人到了某種年紀，有時會體悟：眼下無論跌宕或輝煌，人生其實是很多個人能力無法掌握的機緣巧合總匯後的結果。此之所謂「知天命」。

真誠

　史隆當然不可能永垂無疆之庥，但還將繼續燃燒多久呢？畢竟，爵士經營層已產生變化。今夏有驚無險度過心臟病危機的米勒，如今腸胃出血、腎衰竭，腳部又出現糖尿病潰瘍並波及骨骼，像紐約洋基隊那樣，由兒子（Greg Miller）世代交代，已成定局。新時代的變化，誰也說不準。

　如果史隆再多幹幾年，或許會變成你全然陌生，像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和善老爺爺。你應該已經發現：鐵的紀律正漸漸鬆綁中。威廉斯（Deron Williams）雖然仍必須照史隆手勢布署陣勢，但球風已自由許多。今日爵士，除了陣地戰依舊犀利，跑轟起來，也完全跟得上當代潮流。

　這就像：金庸小說《笑傲江湖》，充分利用了儒家以君子、小人區分品流的誅心遺毒。「真小人勝於偽君子」，成為粗魯、無禮、下流的遁詞。這和史隆那包括前頭提到的「不計一切」等率真的形式，有什麼差別呢？

　就在於由善良、誠懇、慷慨、講道義出發的真誠。正如打從在公牛一起打球時便相交至今的洛夫所說的：「他待朋友真誠；你需要的時候，他絕不會掉頭離去。」

　當米勒患病在床時，曾與他有過諸多不快的馬龍到醫院照顧這位前老闆。馬龍認為：俱往矣！休再提起；人生該珍惜的，是情誼。為史隆打過1,172場比賽的馬龍，或許最能詮釋恩師那對人對事都真誠投入的人生觀。

人生

　編輯大人表示：史隆功業至偉，希望這篇以他為主角的文章，能寫得令人熱血沸騰、蕩氣迴腸。我也爽快的回答：好！一句話──「辦不到」！這可是既不妙語如珠，也沒啥機鋒奧義的史隆啊！

　自高中結緣，相伴過41載人生風雨的妻子（Bobbye Sloan）於2004死於癌症時，史隆哀痛逾恆，甚至萌生放棄工作的念頭。但當出現與現任妻子（Tammy Jessop）共締第二春的機會時，他也沒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

　史隆，只讓我想起電影《阿甘正傳》（Forrest Gump）裡那根飄呀飄的羽毛。人生際遇，飄茵落溷。史隆像所有生長於不必思考自己像不像草莓那時代裡的人們一樣，沒有多餘的抱怨，不起無由的煩惱；在每個人生階段，對人對事，真摯的為其能為且當為。我不知道史隆在不在意戒指、最佳教練頭銜，與本季能不能得到名人堂榮譽，只確信曾全心全力付出、努力過的人，沒有遺憾。現階段，如何照著他的道理，扶植年輕球員，與隨老伴來的那位15歲小朋友成長，應是史隆當前最在意的事。

 所以若要我歌功頌德，也只能獻上一首多位男低音唱過，也曾被杜德偉母親張露女士翻唱為「靜心等」的英文老歌「Sixteen Tons」……

Some people say a man is made outta mud
A poor man's made outta muscle and blood
Muscle and blood and skin and bones
A mind that's a-weak and a back that's strong

You load sixteen tons, what do you get?
Another day older and deeper in debt
Saint Peter don't you call me 'cause I can't go
I owe my soul to the company store

I was born one mornin' when the sun didn't shine
I picked up my shovel and I walked to the mine
I loaded sixteen tons of number nine coal
And the straw boss said "Well, a-bless my soul"

You load sixteen tons, what do you get?
Another day older and deeper in debt
Saint Peter don't you call me 'cause I can't go
I owe my soul to the company store

I was born one mornin', it was drizzlin' rain
Fightin' and trouble are my middle name
I was raised in the canebrake* by an ol' mama lion
Cain't no-a high-toned woman make me walk the line

You load sixteen tons, what do you get?
Another day older and deeper in debt
Saint Peter don't you call me 'cause I can't go
I owe my soul to the company store

If you see me comin', better step aside
A lotta men didn't, a lotta men died
One fist of iron, the other of steel
If the right one don't a-get you, then the left one will

You load sixteen tons, what do you get?
Another day older and deeper in debt
Saint Peter don't you call me 'cause I can't go
I owe my soul to the company store

後記：Jerry Sloan，與Michael Jordan、John Stockton、David Robinson、Vivian Stringer連袂進入名人堂。Larry Miller，已於2月21日辭世。張露女士，也於大年初一時，因器官衰竭病逝香港；然《小小羊兒要回家》、《迎春花》、《給我一個吻》……等名曲，必將世代傳唱不歇。

 

By LEO 2009.10.06（原載於《美國職籃》雜誌2009年元月號）